杂胡缺少水源, 生活习惯自是与中原大不相同。杜国安对这件事情并不陌生, 他也知道胡人很少洗澡的事情，但他没想过会有人在这么冷的天头里光着身子站在房门口梳洗！
这身子骨……还真是习惯了北地严寒。
杜国安搓搓脸, 褪去脸上过去震惊的神色，撑起笑容上前，屈指轻叩门板, “汗王怎么不在房中梳洗, 是不是仆从伺候的不好？”
駃騠汗爽快的摆手否定杜国安的问话，“没有，他们都挺恭敬的, 但你们梳洗太浪费水了。就这样就够了。水热乎着呢！”
“汗王觉得无妨便好。”杜国安嘴角的微微一抽, 心想着居然是这种理由。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问, “汗王可有觉得安置不便的地方尽管提，下臣必令汗王宾至如归。”
“挺好, 都挺好的。”駃騠汗做为王子长大, 从小被人服侍。能出现在他面前的除了自己的父汗和母亲之外，其他人都是駃騠汗的仆从, 他并没有非要把自己整整齐齐包裹起来的意识。
駃騠汗几乎袒露着胸膛，用布料随便擦净身上的水痕后, 没舍得把柔软白皙的布料丢开，而是继续抓在手中，随口说：“诸位招呼小王够用心了, 我在王帐中的也从不烧整整一大桶水擦洗, 太奢侈了。”
奢侈！
杜国安眸光一闪, 心想，他可是第一次从以为胡人汗王嘴里听到“奢侈”这个词，此子果然不是池中物，需要谨慎对待。
杜国安没有解释秦人自《周礼》定制后，就有勤于打理卫生的习惯，继续保持着脸上平静的微笑，对駃騠汗发出邀请，“汗王若是不打算净面修胡须，不如换了衣裳，早些随下臣去见典客。也好在开宴前多喝几杯，说说闲话。”
駃騠汗神色中终于露出一丝为难，他回头去看搭在一边占满尘土的衣裳，迟疑之下并没立刻去取衣裳。
杜国安给跟着自己前来的仆从递了个颜色，仆从立刻捧着崭新的衣衫上前，一件件摆放在駃騠汗带来的胡人勇士面前。
他平静微笑：“汗王别嫌弃，下臣想着汗王一路疾驰，衣衫定会占满尘土冰屑，私底下让人去成衣铺子寻了几件新衣让汗王与诸位勇士更换。若是有不合身的，还请诸位别介意。”
北地数百年来从不缺乏向往安定生活而归顺大秦的胡人，成衣铺子也能买到胡服，只是在衣料上少了草原胡人的许多皮毛装饰，更常用丝绸和麻布。
駃騠汗一行人没想到秦人的招待居然如此细致，伸手去拿新胡服的时候心里充满不可以死的情绪。
等到衣服穿上身，反倒觉得没什么了——古人衣裳放量颇大，“合身”才证明做衣裳的时候没舍得往里头裁剪布料。
駃騠汗饱含深意的说：“没想到归顺秦国的胡人这么多，这身袍子还是这几年新时兴起来的。”
杜国安故作不知，平静的回答：“是啊，人心思安，我大秦有坚固的城墙能够保护百姓，不少想要好好活到老死的平民，自然想要过这样的日子。”
这话就纯粹是在嘲讽淳维汗动不动对着秦国兴兵侵扰边境了。
駃騠汗握住杜国安手臂，不肯放过机会，继续道：“是啊，人心思安，我駃騠部也不想一年到头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可惜没有个得力的朋友能与我部联合，只好屈从淳维汗了。”
“哈哈哈哈，汗王请！典客已经等汗王许久了。”杜国安仍旧不肯接话，反手抓住駃騠汗的手腕，把人直接带去正院宴上。
典客须发皆白，一派和善老者的模样。当然典客确实是个逢人就笑的好脾性，从没谁见过典客与人发生争执。但他这种相貌对于缺医少药，更没有安稳生活的胡人来说就算得上是老神仙或者天赐的寿数了！
对着杜国安尚能胡说胡为的駃騠汗跟典客一照面，态度就端正了不少，像是对待家中老人的后辈，客客气气的对他问候。
“汗王坐，无需对老夫如此客气。老夫这般年纪虽然不多，在我国却也不罕见，并非草原传诵的天赐长寿。”典客一眼就看透了駃騠汗尊重自己的缘故，出声解释，“我秦人讲究老有所依、少有所养，活过多大岁数的老汉、老妪国家还会发一笔钱，以示嘉奖。”
“哦？这是何故。”駃騠汗来了兴致，扯着坐垫往典客面前蹭。
典客示意仆妇将食案摆好上餐点，示意駃騠汗先用饭，不讲究那些虚礼的跟他边吃边说：“一个国家好不好，不要看有多少青年壮勇，看看村子里的孩子健康不健康，看看家庭里的老人还在不在，看看河边洗衣服的妇女脸上有没有愁色，敢不敢在人前说话。他们都活得好好的，脸上带笑，能吃饱穿暖没愁事，就证明国家治理得没有问题啦。”
“孩子我能明白，可这跟女人、老人又有什么关系。”
典客像看不开窍的孩子似的看着駃騠汗，继续道：“那你说，家里缺衣少食的时候，最先饿死的是谁？谁会没衣裳穿，只能在家里躲羞？”
老人已经“没用”了，若是真有大灾，必然是先将老人驱赶出部族，以便于减少粮食的消耗。至于女人？若真的遭灾，丰满健康的女人甚至会变成他们的盘中餐，是下一顿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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