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到了如今这一步，苏曼儿没有什么不能满足的了。她家族败落、母亲病逝、亲戚不睦，可她还是在宫里风光无限，与苏家的那些不得圣心的人，都不一样。
只是她年少时怀着的那份懵懂之爱，现在还剩下多少呢？
苏伊睽当日的话，在耳边响起，越来越清晰。
“那又怎样？你们都还那么年轻，什么也不懂。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喜欢自己要嫁的丈夫？他怎么就能对你一心一意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绝对不会……这时候分开，再好不过……”
“苏曼儿，你再跟我保证一句，你谁都不嫁，除非等到长晋。”
言犹在耳，大姐姐却已经离她远去。
言犹在耳，她还在守着自己的承诺。
言犹在耳，当年少年清晰的面孔，现在已经模糊不堪了。
时光是消磨一切的最大敌人，到了现在，苏曼儿也才慢慢明白。
十年前，她可以拉着少年的手，信誓旦旦地去说，“我记得你，我等着你。”
现在，午夜梦回时，从落泪到无声，抱着被子看月明，等天亮。
苏曼儿是不是还在等着当年的人呢？
她可以回答，毫不犹豫的说是。
苏曼儿相信爱情的变故、情人的变心吗？
她同样可以回答你，语调平稳的说信。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识了太多皇宫阴暗面，性子已经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干枯。有一日，站在花树下，落红缤纷。
她便想起少女时，和心爱的人捧着一大兜桃花，笑的没心没肺，世界在她明亮的眼中，那般的干净、无杂垢。
苏曼儿微微出神，盯着奏折上的一个人名：叶长晋。
心口里面，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不受控制。她敛神，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出神，再次低头看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这个名字。
长晋，她幼时疼的爱的入了心口的名字，让她每天十七八遍念着的名字。
少年还拉着她的手，轻声告诉她，“我其实姓叶，小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她对他的容貌印象变得模糊，也还是记得那个人干净的笑，藏着一千一万个春天在里面。
她再敛神，继续看下折子，手尖微微地发颤：是徐老递上来的折子，孙女看上一个刚刚在兵营里崭露头角的武德将军，爱的要死要活。徐老这个折子，是来递个话，说孙女大喜，他要休朝两日，请圣上批准。
苏曼儿隐约记得，徐老的孙女，今年二十二岁。因为体弱，常年在府上养病不见外人。没想到清心寡欲的苍白女子，本来都打算孤苦一生了，却突然看到一位入府拜访的小将，立马就改了“此生不嫁”的主意。
徐老看孙女终于开了窍，当然是满心欢喜。一定要把那位武德将军招到自己家里。为防身份不配，还列举了那小将的一系列军功，要为女婿求一个“明威将军”的头衔，正四品。
那位武德将军，姓叶，名长晋。
所有的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圣上的大红朱砂，批一个“准奏”。
日头照在小案前，苏曼儿迟迟发呆，不落笔。后面还有许多比这个更重要的折子，被她按照容易程度划分，简单的她来决定，严肃的就交给圣上去。可是这样一道折子，让她犹豫了。
心中一个信仰，砰然塌落，摔得支离破碎。
心口微微地念着，“长晋。”想起幼年时痛彻心扉的嘶喊：“长晋……”她坐了好久，连圣上进了殿、站到了身后，都没有察觉。
雁归阑淡淡地往前伸脖子看一眼，手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朱砂笔，越过她，往折子上一划，轻描淡写，“准奏。”在苏曼儿惊错地站起对他行礼时，他挥了挥手，凉凉地看她一眼，“这么简单的一个折子，你在犹豫什么劲儿？”
苏曼儿无声，缄默不语。早几年前，听到这番消息，她必然已经泪落如雨了。可是现在，落泪，早就成了偶尔才有的冲动。她的内心变得如此冷漠不可触动，就算看到这个震惊的消息……也只是出神、失落、怅然……这么多的情绪面前，唯唯没有“悲痛欲绝”。
她辗转反侧，她凭栏望外，也抹不去心底那番并不强烈的难过。不知是出于了结幼年情分的心情，还是单单想质问他的变心，苏曼儿在圣上同意后，出了宫。在一处茶楼里，约了那位被徐老孙女看中的武德将军，叶长晋。
叶长晋守时而来，苏曼儿隔着窗子，看到下面他的影子。只是第一眼，旧时的记忆全部苏醒，他再次在她脑海里勾出情绪的容貌来。
眉目松动，面容普通。
啊，她怎么忘记了，他从来不是多么英俊潇洒的人……苏曼儿当年爱的，也不是什么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叶长晋到了雅间，看到里面托腮的女子，身子，轻轻一颤。一瞬间，他便认出了从来不能忘记的少女。她当年便爱托腮凝思，侧脸总是无限纯真美好。
此时，里面的女子转过眼，波光浮过水一般的眸子，已经看到了他。他身心艰涩，也只是迈着步子走了进去，语言寥落，“小姐。”
这一喊，划过了多么长的时光之河。
苏曼儿盯着他，目中掠过太多的情绪，才幽声道，“长晋，真的是你啊。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进京了。”
“长晋当年答应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是啊，我等了你那么多年……长晋，你要娶别的姑娘啦。”苏曼儿语调很慢，她面上，还带着模糊的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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