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低着头，耷拉着眼，黝黑的胸口起伏剧烈，颤声道：“卿等有何见解，都说出来！”
在座的每个人都看出来，李琮中气不足，脸上额上频发虚汗，看来病情不见好转。张宗奭发现李琮比刚来的时候还严重，肯定与吃药有关。一个身患重病的人，一次临幸了那么多妇女，肆无忌惮地消耗元气，无疑是自寻死路。
“陛下，”刘夫人接过话茬，“依奴家看，莫若论功立储，博王与郢王，谁的功劳大，谁便称太子，这样也便服众。”
王彦章点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论功立储最是公平！立储如治军，首先要公平，唯有论功行赏才能消除怨言。”
“然亲疏有别，亦不可不考虑。”杜晓提出异议。
袁象先道：“陛下，臣以为东宫非有厚德者不能居，不然必致祸，《易》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君子有厚德，必不争，厚德载物，亦载大庆江山。所以臣以为东宫之主，理当让于不争之人。”
“袁将军所言极是，臣亦持此见！”驸马都尉赵岩接话。
“不争？”刘夫人有点想不通，她觉得袁象先这个提议有点出乎意料。“哪个不争？博王不争，还是郢王不争？”
“夫人，袁某相信陛下自有判断。”
“臣以为，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不过也要考虑藩镇。如今大庆虎狼环伺，唯李存勖屡犯我疆土，谁能力抗李存勖，谁便是太子。”封舜卿道。
“诸儿皆非李亚子敌手，有卿等辅佐，或能自保一时。”李琮说完开始变得气喘吁吁。
“陛下究竟属意博王还是郢王？可否明示？”杜晓直接发问。
“杜爱卿认为左脚和右脚哪个重要？”
“难分伯仲！”
“这就是了！朕原想听听汝等的看法，谁支持者众，谁便是太子。”
得！在座的各位官员都沉默了，这可好，他们原本想听听李琮的意见，根据李琮之意选择支持者，结果李琮反过来要听他们的意见。
李琮开始咳嗽起来，旁边有宫娥立即地上茶水，李琮呷了一口，继续道：“朕今日偶感不适，立储之事，改日再谈，都散去吧！”
这些官员见李琮确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绝对是大病缠身，便识趣离开。以往李琮动不动就发怒，初春时，还因为孙骘、张衍等人迟到而杀戮大臣，如今的李琮似乎想发怒都没有力气。
不久前刘夫人就听占星者说紫微垣暗弱，恐帝星将陨，她当时还不在意，如今看来这个预言似乎已经应验，李琮能活多久，要看造化。
其他官员都已离开，刘夫人没走，道：“陛下，妾有一言，欲讲当面。”
“说！”
“奴家不信陛下没有主意，只是陛下不肯随意说而已。”
“知我者，夫人也！这些大臣是何居心，朕亦不得而知，一旦轻易说出来，保不齐要引发争斗。朕的身体每况愈下，九转金丹亦没有用处。”
“陛下，九转金丹果能延年益寿吗？”刘夫人边说边用香罗帕擦拭李琮额头上的汗珠。
“自然可以！采阴补阳便能长命百岁。昨日夫人不在，甚是可惜，朕半日御十五女，宗奭果是忠臣，献府中十三女，甚至他的妾和儿媳都在列。朕的江山，须仰赖此人。”
“若妾在，岂非是十六女了？”刘夫人娇媚一笑。
李琮微微一笑，道：“你这年岁，一人便抵得两人。”
“陛下取笑了！陛下究竟属意博王还是郢王？”
“朕多年前便属意博王，只是不敢擅立王储。朝中人物，似支持郢王者众，杜晓便是，言谈之中，尽是郢王。”
刘夫人心头一颤，暗忖李琮病得如此厉害，还能看穿杜晓的心思。
“郢王乃陛下亲骨肉，博王乃养子，陛下何以罔顾亲疏？”
“李圭天资不差，只是其母乃亳州营妓，若为太子，恐于我大庆不利。”
“均王如何？均王亦陛下亲生骨肉，其母亦无不堪。”
“自古废长立幼，必致国乱，只怪李俅生得晚。”
刘夫人总算弄明白了李琮的逻辑与忧虑，她不想继续打扰李琮，便起身告辞，带着林景离开鸣翠亭。林景在坊门处要回白鹿刀，回望会节坊，只余一声轻叹。
正如窦仪所说，今晚该林景当值。林景也想知道晚上到底还有什么任务，难道要见一些重要人物，他问窦仪，窦仪含糊其辞，又不便直接问刘夫人，便听之任之。
晚上戌时，天色逐渐阴暗下来，赭黄色月牙自树梢升起，远处偶有犬吠传来。林景从典谒的房间走出，整了整衣衫，信步走进刘夫人所在的房间。
刘夫人刚嫁给敬翔时，与敬翔同处一室，后来因为不守妇节，与李琮藕断丝连，惹怒了敬翔，二人一番吵闹之后，便决然分居。敬翔碍于李琮的情面没有休妻，而刘夫人也乐得没有约束，私设典谒，夜会李琮，完全由着性子来。
林景走进内堂时，刘夫人正站在窗前侍弄盆栽，背对着林景。室内燃着白色巨蜡，烛光照淡了刘夫人投在地板上的影子。林景这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刘夫人的背影，看得出这位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坯子，只是如今徐娘半老，败给了岁月。
“你来了！”刘夫人没有回头。
“是，不知夜间要处理何事？请夫人明示，下官也好做个准备。”
“窦仪没告诉你吗？”
“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事！你猜猜今日在鸣翠亭商讨立储一事，结果如何？”
“下官不知。”
刘夫人转过身，来到一张几案前，端起茶壶斟上两杯茶，她将其中一杯递给林景，道：“夜长着呢！坐下说。”
林景接过茶杯，坐在旁边一张圆凳子上，只感觉一股清澈怡人的茶香扑鼻，他品了一口，倍觉醇厚回甜，道：“下官若没说错，这茶当是蜀中蒙顶茶，得自剑南蒙顶石花，乃唐时宫廷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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