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寡人还是对不住你……”嬴政懊恼不已,刚一开口,就被芈昭彤食指轻按堵住了嘴。
“王上也说了,王者注定要学会舍弃。王上是王者,便要以天下事为重。什么人都可舍,然社稷不可舍,否则就是本末倒置,失了王者之职。您没有对不住臣妾,反倒是臣妾应该谢谢您,几次三番手下留情,替臣妾保住了面子。不说昌平君,只说太后。太后离世时,臣妾坚持要扶苏代为主事。臣妾的那一点私心又怎么能瞒得过您,可您还是同意了。您放弃了送自己母亲最后一程的机会,只是不想让臣妾失望,对吗?”
嬴政无声笑了笑,缓缓张开双臂让她靠了过来。
芈昭彤软软依在嬴政胸前,低声轻吟:“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当年您为扶苏取了此名,便是将对臣妾的情意凝在了他的名字里。如此深情若臣妾还不明白,岂不就成了天下最笨的妻子?”
被人戳破了心思,嬴政忽然有些别扭:“哪有这么复杂?寡人只是觉得好听罢了,巧合而已。”
芈昭彤也不反驳,只伏在他身前笑了几声:“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难道沅茝殿之名也是巧合?”
嬴政说不过她,却又暗自欣慰。原来自己费尽心机掩藏的心思早已被她看穿。
“寡人娶你为妻,实乃寡人之幸。”
“臣妾嫁与王上为妻,亦是臣妾之福。”
芈昭彤贴着他的衣襟,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猛然生出深深的满足:“若是能这样死去,也是件幸福的事。”
嬴政心中一颤,又将她拥得紧了些:“说什么傻话,寡人在,你就不会死。你要养好身体,待天下之事一定,寡人便带你去楚地看一看。”
“嗯。”芈昭彤应了一声,继而又有些犹豫,“王上,臣妾可否求您一事?”
“你是想说楚国王族之事吗?”嬴政拍着她的肩头,“寡人无意为难他们,只要他们在咸阳城里老老实实待着,就不会有事。”
“臣妾替他们谢过王上。”芈昭彤浅浅舒了口气,过了片刻又试探着开了口,“还有昌平君……他明知自己的家人皆在咸阳,却不顾他们的死活勾结项燕、背叛秦国。臣妾知道通敌叛国罪不可恕,按照秦律当夷族。可这一切皆是他一人所为,与他的家人并无关系。王上……您可否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法外开恩,饶他家人一命?”
事实上,昌平君在淮水大营刺杀秦王之事已经被嬴政压了下去,他有心避而不谈,又担心节外生枝,便严令不准将消息传到章台宫,所以芈昭彤自然也就对此等弑君的大罪不得而知了。
听嬴政半天没有说话,芈昭彤心下不安。她刚要直起身来向他请罪,就听他长叹一声:“这个时候你还是放心不下他们啊。”
“国法不容亵渎,臣妾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该替他们求情。可……他们毕竟与臣妾同族,臣妾实在不忍见他们被牵连,生生丢了性命。”芈昭彤说着,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臣妾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王上为难。秦法绝非儿戏,臣妾愿意用王后之位来换他们一命。”
“王后之位?”嬴政一惊,迅速将她拉起,按着她的肩头逼着她看着自己,“你是何意?”
芈昭彤依旧固执地垂着头,身体因为抑制不住的伤痛而微微颤栗:“臣妾不能助王上一臂之力,反而处处掣肘。臣妾不配为秦国的王后,请您将臣妾的王后封号撤回。”
“你……”嬴政忽然语塞,“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胁迫寡人?”
“臣妾不敢!”芈昭彤退开一些,重重俯下身伏在地上,“臣妾身为秦国王后,却不能以秦国为重,多次因为故国之事而为难王上。臣妾自知德不配位,无颜再忝居王后之尊……”
嬴政只觉心头疼痛难忍,他难以置信,却又似早已预料。
“你是要拿王后之位与寡人做交换吗?”
芈昭彤抽噎难止:“臣妾知道,王后绝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封号。身为王后,便是您的妻子。”
“你既明白,为何要寡人撤回?”嬴政咬着牙,眼圈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芈昭彤缓缓直起身,轻轻伏在嬴政的肩头,只觉得他浑身紧绷似是一张拉满的弓。
“身为您的妻子,本该与您不离不弃,是臣妾辜负了您……臣妾并非铁石心肠,臣妾也舍不得王上,可是臣妾真的撑不下去了……楚国是臣妾的母国,如今国亡城破却不能凭吊。臣妾别无所求,只求您可以开恩,让臣妾死后归葬楚地。臣妾生前无法为故国尽忠,死后愿化作一缕青烟,守护楚地的一草一木……楚地已为秦疆,臣妾这么做,也算是替您尽最后一份力了。”
若是放在平日,芈昭彤敢说出这样的话,早已惹得嬴政雷霆震怒。然而此情此景,嬴政心里翻涌更多的则是纠结难解的愧疚。
当日王翦挥师南下,芈昭彤虽替楚国忧心如焚,却始终未再说过任何怨言。秦国、楚国难两全,她便将眼泪藏在心里,竭尽全力在朝臣面前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秦国王后。她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秦国,唯有死后魂魄可以归于故土。
嬴政只觉心中绞痛,不忍和内疚悉数化作极尽温柔的语言:“好,寡人答应你。”
芈昭彤越发动容,没能再说出一个字,只伏在他的肩头哽咽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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