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果真是受了寒,在那种湿冷的地方睡一觉,不病才怪。
扶苏和章邯把他送到兴乐殿的时候,赵夫人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好歹夏无且及时赶了过来,察看了一下并无大碍,一屋子的人这才安下心来。
扶苏松了口气,又不愿久留,便与章邯趁空溜了出去。
出了门,扶苏好笑地看着章邯没什么表情的脸,揶揄他道:“你这脸色怎么比胡亥还难看?难道你也病了?”
章邯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方才你就不该惯着胡亥,我送他回来就好。你是堂堂的长公子,身份尊贵,就连朝中重臣见到你都得礼让三分。你却背着胡亥满宫中跑,若是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笑话什么?我和他是兄弟,他病了,我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吧。”扶苏摆了摆手,继而又疑惑地瞄了他一眼,“你怎么对胡亥有这么大的敌意?”
章邯微微皱眉,又将宫灯提近了些,好照清扶苏脚下的路:“每每想到赵夫人利用太后的事挑唆我和你的关系,我就火大。何况还有赵高那个小人从中作梗,几次三番想要针对你,所以,我怎么也没办法对他们母子抱有什么好感。”
“看不出来啊,一向宽容待人的章将军竟然还有这么记仇的时候。”扶苏歪头调笑,“看来以后我得小心点,可不敢轻易得罪你了。”
章邯不满地啧了一声:“我不是记仇,我是替你担心!以前王后在的时候,总是尽量避免与兴乐殿的那几位有什么接触,我觉得她那么做是对的。如今,你也要尽量远离那帮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我知道。”扶苏收起戏谑之意,认真地点了点头,“胡亥还小,生病闹脾气也是正常,我之所以顺着他的意思,主要是想尽快把他送回去,免得又让父皇为这些琐事操心。”
听他这么一说,章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一心为了陛下着想,却没想过自己吗?虽然你认为哥哥背一下弟弟没什么,但若传到有心人耳中就会变了味。他们或许会说你是故作姿态、笼络人心,又或许会说你行为莽撞、失了皇长子的威仪,总之人心难测、人言可畏,你还是该小心一些。”
扶苏猛地停住了步子。章邯一顿,立刻转回身来:“怎么了?”
扶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继而又轻轻笑出声来:“你还记得那年我染了风寒,你来沅茝殿看我,见我身上披着昌平君送来的蜀锦,把我数落一顿的事吗?”
章邯一愣,不知他怎么突然想起此事:“嗯,记得。不过我可没数落你,我只是……劝了你几句罢了。”
“对对对,你是‘劝说’我。”扶苏换了个措辞,眼中却依旧泛着笑意,“不过,那次听你说完,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在他人心中的地位,不会因为外在的变化而变化。我穿着绫罗绸缎是长公子,难道换了身粗布麻衣就不是长公子了吗?庄子曾说,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源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内圣外王方为正道。只要我修德行于内,秉持法治于外,就足以被人认可、尊敬。至于偶尔背着生病的胡亥回去,又算得了什么呢?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只要守住内心的道,那便足够了。”
章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
“怎么了?”扶苏扬起眉。
章邯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脸上的惊诧之意收起,竟似有些不好意思:“你说得对,是我纠缠于细枝末节,反而忘记了最该坚守的东西。”
扶苏轻轻杵了他一下,又缓缓迈步:“那次在楚地遇险之后你来看我,说我过于看重父皇对我的态度,容易迷失自我的本心。后来我想了许久,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父皇光彩夺目,在他那耀眼的光芒下,我或许显得有些渺小。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需要自信、自强,更需要守护住内心所秉持的大道。”
听他语气坚定,章邯甚为宽慰,不由地笑了起来:“如今,我是真的要对你五体投地、刮目相看了。”
事实上,人就是如此,不管内心如何想,往往摆脱不了周遭人事的影响。芈昭彤活着的时候,扶苏总是会被动地陷入两难境地,腹背受困之下他便想尽可能地从中周旋,好让父亲和母亲都能满意。时间久了,他便形成了一种习惯,凡事总要先顾及别人的感受,总想让所有人都满意,最后才会想到自己。尤其是面对着对自己充满期许的父亲,他更是将自己放在了最最微不足道的位置,显得畏首畏尾。
如今,芈昭彤已经不在了。虽然这对扶苏而言是一件伤心事,但从某些方面而言,却也是让他重整旗鼓的契机。没有了左右为难的挟制,他慢慢学会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眼睛来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并在嬴政有意无意地扶植之下渐渐找回了身为王者的自信。
身为扶苏的近臣,章邯由衷为他高兴。可扶苏却谦逊地摇了摇头:“我还差得远。”
“不惧人言,专心做自己的事,这便是第一步。”章邯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看来,我得抓紧一些了。若是不能严以律己、用心做事,只怕日后就不配做你的左右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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