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万物复苏,绿草萌动。
麦苗从冬的束缚中挺身而出,横成行,竖成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这是被大地唤醒的复活的军团,浩浩汤汤地奔向成熟的夏天。
邵兴旺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比春天广袤的麦田更伟大的自然奇观了。
高处的麦田向着太阳、向着火热的六月出发了。低洼处的湿地里,芦苇和菖蒲等许许多多的水生植物,显然不甘心落伍,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它们就从覆盖着枯叶的水塘和湿地中钻了出来。
和秋天播种的麦子相比,它们起步很晚,但速度极快,在你还没有怎么关注的时候,它们的个头已经超过了高处的麦子。
它们比麦子更壮硕,更伟岸,像兵马俑坑里那些手拿长戈的军团。
春天是一个适合奔跑的季节。
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麦子和芦苇在田野里奔跑。
跑的最快的是麦子,跑得最慢的是孩子,跑在中间的是芦苇。
麦子在六月初就跑不动了,因为头上顶着沉重的丰实的麦穗。
芦苇要一直坚持跑到秋天,十月下旬或者十一月上旬到达终点。
而像邵兴旺这样的男孩,要持续地奔跑完一生,需要七十年、八十年,甚至九十年。和这些一生只经历三个季节的草本植物相比,人类是多么的幸运啊!
在这条美丽的充满故事的渭河边奔跑的,除了人和庄稼,还有无数的动物。
芦苇丛中住着许许多多黄的绿的水鸟,河滩上飞翔着数不清的鹭鸟、鹳雀,白的成行,灰的成片。
沼泽地里有成群结队的野鸭。当然,野兔、野鸡、獾、刺猬、黄鼠狼,甚至狐狸,都是常见的动物。
亮闪闪的阳光下,邵兴旺站在村口,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绿,形态万千的绿。
这就是自然,这就是人类所梦寐以求的最美的家园。邵兴旺心想。
田野里已经有麦子熟了的气息。布谷鸟麦田的四周“布谷布谷”地啼叫。
除了杜鹃花和杜晓娟本人,其实,能让邵兴旺感兴趣,长期关注“杜鹃”的,还是因为鸟。
邵兴旺知道,杜鹃是一种有故事的鸟。
春夏之交,田野里常能听到“布谷布谷”的叫声,声音清丽而悠远。
邵兴旺当然不是鸟类学家,压根搞不清楚这种鸟为什么只在春夏之交,麦子泛黄时节出现在村庄与田野?其它的时间,它在哪儿?忙着什么?难道真如古代传说故事里所讲的那样,是蜀帝杜宇的化身?
邵兴旺坐在庭院里看书,头顶的布谷鸟在不停啼叫。
“有人吗?”门口有人问。
“谁呀?”赵雨荷刚从屋里出来,听见门外有人。
“是邵兴旺家吗?”门外的人在问话。
“是杜晓娟!”赵雨荷对邵兴旺说。
“是的,来了来了。杜晓娟!”赵雨荷听出了杜晓娟的声音。
赵雨荷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杜晓娟。
邀请杜晓娟进屋,邵兴旺给老同学泡了杯,三人叙了叙旧,又拉了拉家常。
午饭时间到了。赵雨荷包了韭菜饺子,做了四盘拿手菜,来款待她们的学霸同学杜晓娟。
餐桌上,邵兴旺好奇地问:“晓娟,讲讲你的研究对象。”
杜晓娟说:“你也对这鸟感兴趣?”
邵兴旺说:“这不天天在头顶叫个不停。”
杜博士告诉夫妻俩:“这种叫声似‘布谷、布谷’的鸟,当然也叫布谷鸟,属于杜鹃科中的大杜鹃。‘布谷’一词,让人能够联想到谷雨、芒种这样的节气,从它的字形字音以及发音上,都像极了二十四节气中的某一个时节。这是一种和耕种收割密切相关的鸟,这是代表着农业文明的属于古老东方的神奇的鸟。”
赵雨荷问:“最近,野地里还有一种鸟,叫声很奇特。我们乡下人管它叫‘算黄算割’,不知这鸟的大名叫什么?”
邵兴旺看了一眼妻子说:“鸟名不分大小,应该叫学名。”
杜晓娟说:“你老公说的对。在麦子成熟前的一段时间,野地里的确还会出现一种杜鹃鸟,学名叫‘四声杜鹃’,你们乡下人,叫‘算黄算割’,人们给鸟取这样的俗名,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等待,抓紧时间,麦子一边泛黄,一边收割。”
“无论是‘布谷布谷’,还是‘算黄算割’,似乎都没有给它们带来好的名声。在文学家的眼里,它们是一种自私、懒惰,甚至凶残的鸟。”邵兴旺说。
“你说的很对,兴旺。”杜博士说。
“叫我狗子。”邵兴旺说。
“我叫不出口。”杜博士说。
“那叫狗子哥也行。”邵兴旺在他的老同学跟前开了个玩笑。
“狗子哥,是荷花的专利,我可不敢叫,要不荷花非吃我醋不可。”杜博士也开了个玩笑。
三个人又说又笑。一边吃着,一边聊着。
和专家学者聊天,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邵兴旺和赵雨荷还没问,杜博士推了推眼镜,又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研究对象杜鹃来。
“杜鹃这种鸟,是世上为数不多的,不自己营造巢穴,而巧借它鸟之巢窠繁衍后代的鸟。它们的基因中自带卑鄙和杀戮,不仅占据它鸟之巢窠,还把养父母的蛋或者刚孵化出的子女挤出巢窠,独占爵位。”
“我记得作家苇岸对这种鸟的评价是:每一个巧取的富人须有若干本分的人作他的财富基础,而每一只杜鹃后面必有一个牺牲寄主的卵或者子代的血腥背景。杜鹃的胆子,与其智能、体型均不相称。”邵兴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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