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南天站在黄山面前，手掌微微颤抖。
他神情激动，先是剧烈地咳嗽几声，旋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凡事要忍、凡事要忍！”
“你今日打了司马家的人，他们日后定当报复！你爹我一把老骨头，死了也不足为惜！”
“可是你，难道也忍心看见你娘和小羽，因你一时逞强而日后遭人欺辱吗？！”
黄南天说话时疾言厉色，可是气息非常虚弱，身体都有些站立不稳。
黄山的母亲赵茹急忙走上前来，扶住黄南天颤巍巍的身子。
她既心疼疾病缠身的丈夫，又心疼受了委屈的儿子，泣声说道：“天哥，你就别怪儿子了，他年轻气盛，做事冲动些也是正常的。”
“哼，做事不顾后果，日后难成大器！”
黄山站在原地，神色怪异，他伸出右手食指，蹭了蹭有些胀痛的脸颊。
若是在以往，别说有人抽他巴掌了，就算是谁说话做事碍了他的眼，也会瞬间在他掌下化作冤魂。
可如今被这个略显沧桑的男人打了脸，他不仅没有生气，却反而发现自己心跳加速，竟然是有些紧张和慌乱。
黄山当真是哭笑不得。
当初幽灵宗遭各路名门正派围剿，他血无常孑然立于太玄殿前，一柄剑，一壶酒，独自面对当世无数练道宗师。
如此惊险万分的时刻，他依然岿然不动、面不改色。
紧张这种感觉，在他前世的二十年人生中，还真不曾体验过。
可现在重生在这副身体中，继承了他的情感，居然会在别人面前慌乱而不知所措，真是笑话！
黄山极力想提起一丝怒火，可最终发现都是些无用功，他在这对夫妇面前，似乎浑身的锋芒锐气都被压了下去。
也罢，黄山心中暗想道，既然自己这副身体被人侵占，也算我黄山亏欠于你。
看样子之前的黄山也是个至孝之人，那我权且替你行这份孝心，就当与你两不相欠了。
黄山想到这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着黄南天冷冷说道：“我做事，不需旁人聒噪。”
这是黄山能想到的最“客气”的一句话了，他的本意是放低姿态，说这话就当是给黄南天认个错。
可黄南天听到此话，本来平静下去的胸膛又开始剧烈起伏，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你……逆子！”
“如此执迷不悟，你去祠堂给我跪一夜，好好在你祖父面前忏悔！咳咳咳……”
修羽见状，连忙走到黄山身旁，不停拉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哼！”黄山也懒得再多生事端，迈开脚步向记忆中祠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当真是搞不懂这些人的想法，本座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你说话，居然还是不依不饶。
怪，真是怪！
修羽见他走开，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先和赵茹一起把黄伯父扶回了房间，她精通医术，这些时日都是她为黄南天调养身体。
黄南天久病缠身，日渐虚弱，可他们生活拮据，买不起灵丹草药，即使是有一身精妙的医术也无能为力。
照这样下去，黄南天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回房间的时候，修羽忽然停顿了一下，而后，她咬着牙把地上的两棵聚灵草捡起，这药草虽然功效一般，可聊胜于无。
看着黄伯父花白的鬓角，修羽暗自下定决心，即使是牺牲自己一生幸福，也要医好黄伯父的身体。
……
另一边，黄山循着记忆走进一间昏暗的屋子。
这里面说是祠堂，其实就是一间狭窄的厢房。
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张漆面斑驳的香案，上面有两个牌位：一个刻着“先父黄振之灵位”，另一个刻着“慈母黄柳氏之灵位”。
牌位前燃着两根香烛，已经消耗过半，蜡油滑落后凝固成凹凸不平的形状，给人一种古老陈旧的感觉。
屋中光线昏暗，黄山土漂浮，黄山站在香案前，忽然生出一丝伤感。
他现在已经把自己代入了血无常这个身份中，虽然他心中不想如此，可是根本就控制不住。
在前世，血无常十六岁那年，得知自己身世后，便杀了师父给父母报仇。
可任他神通广大，下山寻了半年之久，也无法找到亲生父母的葬身之地。
他们原本是住在山上的茅草屋中，或许死后的尸体早就被野兽叼走了也说不定。
后来四处打听，他打听到了当年那个突然消失不见的猎手姓黄，至于具体名字就无从得知了。
回到幽灵宗后，血无常便亲自做了两个牌位，其中一个刻了个“黄”字，另外一个就那样空着，将其摆放在天玄殿的侧室，日夜供奉。
不知有多少次，他独自一人躲在幽暗的侧室中，对着两个牌位默然无语，一站便是一夜。
幽灵宗宗主，世人惧怕的无常天尊，心底却有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收回心神，当年的那两个牌位慢慢消失，变成眼前的这两个牌位，黄山不禁摇了摇头。
自己一生虽然不长，却心硬如石，杀戮无数，何时像现在这般多愁善感过？
也罢，忏悔就忏悔吧，“被父亲责罚”这种事，他也乐于体验一回。
不过堂堂无常天尊，跪是不可能跪的，黄山拉过一个素黄蒲团，一屁股坐在上面，屏息凝神，开始修炼起《无常心法》来。
通过这具身体的记忆，黄山大概也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青石城中几大家族皆以黄家马首是瞻，而因为黄啸天的缘故，可以说，他们都是黄山一家的敌人。
若不是黄南天以前对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恩惠，恐怕他们一家人早已在青石城无法立足了。
黄啸天，拥有绿色灵脉，放眼整个青石城也没有谁能在他手下过上几招。
黄山不禁一阵无奈，绿色灵脉的修炼者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动动手指便能碾死一片，可如今却成了他面前无法跨越的一道鸿沟。
抛开这些杂念，黄山很快闭合六感，进入忘我之境。
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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