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摸到陈正坤头发的一刻，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点，模仿着剪子的动作，向前推了推，然后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
“你……”陈正坤不确定地问，“你要给我理发么？”
李航的眼睛被这句话点亮了，好像暗了很久的地下室忽然进了阳光一样。
“你会做发型？”
李航用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会还是不会？”陈正坤夹了一筷子青菜，递到他嘴边。
李航嘟着嘴嚼小青菜，想和陈正坤说很多话，最后也只能用力点点头。
“我家有理发师，是阿标的爸爸。他给我爸爸剃头、刮脸，这几年也给我理发。头上动剪刀的事就不说了。”陈正坤将手放在李航颈侧，李航马上停止了咀嚼，“剃胡子，涂了泡沫之后，老样式的锋利剃刀从这里竖着划过去。阿标的爸爸只需要三刀，就能完全刮好。”
李航好像有点听懂了陈正坤的意思，小幅度点了点头。
“我爸，别人都叫他良叔，很信任阿标的爸爸。在我们家，理发师是很重要的位置，”陈正坤收回了手，“是可以将咽喉交给他的人。”
李航比了比自己的眼睛，了然地对陈正坤点了点头。
“你懂就好。”陈正坤说，“我不是不信任你。”
李航更努力地点头。
“你这个嗓子……”陈正坤捏了他脸一把，“好了之后给我唱个歌吧。”
李航又将下巴缩进高领里，像一只本日探头份额用光了一样的小乌龟。
“好吧，唱歌也不必了，好了以后和我聊天吧，”陈正坤又开始挑鱼刺，“我喜欢和你说话。”
李航整个头都要缩到高领里，陈正坤一只手卡住他的下巴，将他头抬起来。那双眼睛里的光又看不见了，李航又变成了普通好看的定胜糕小伙子。
“你一定要给我理发？”
李航在他手里一个劲儿摇头，但眼睛看着亮了不少。
“行。”陈正坤将勺子放在他嘴旁边，笑了，“坤哥让你理发。”
李航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听话地吃东西。鱼肉好像是羽毛做的，吞下去的时候让他的伤口痒痒的。大夫是不是说吃蛋白质能促进伤口愈合？如果吃了很多鱼，损坏的声带和肌肉会再接上吗？
李航自己吃光了一条鱼。虽然陈正坤没有说，但是李航吃到了鱼尾巴、鱼肚子、鱼背脊，还有两只鱼眼睛。他还喝了很多汤，在陈正坤叫主食的时候，拉住了陈正坤的胳膊。
“吃饱了？”陈正坤低声笑了，“我叫点心自己吃。”
虽然陈正坤这么说，李航还是吃了一块不知道什么糕。
“没有你做的好吃。”陈正坤那样说。
两人吃完饭出去的时候，账单还是被结了。不是方栋，是陈正坤别的朋友。
陈正坤拉着李航出门。毫不意外，红仔蹲在门口正在打游戏，身上就一件牛仔服。
“沈红你为什么不进屋里等？”陈正坤有点没好气地问他。
红仔被问的一愣：“方栋他们要抓我喝酒，我得开车呢。”
“这时候遵纪守法了。”陈正坤抓过李航的手放在自己肘弯里，对他说，“你来开。”
“好的坤哥。”
红仔脚步很快，听陈正坤的意思，这位是有驾驶证的，李航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李航等着陈正坤带他上车，却听见陈正坤拦了一辆出租车。李航心里觉得奇怪，但也跟着陈正坤上车了。
出租车启步之后，那辆墨绿色的布加迪也动了。它一直跟在出租车后面委屈扒拉的轰鸣，一会儿声大一会儿声小，李航觉得，陈正坤开起来很傲气的车在红仔手里好像有了心死的感觉。
“哦，对了，”陈正坤和李航解释了一下，“那辆车只有两个座，所以我们需要打车。”
李航这下就懂了，对陈正坤笑了一下。
“跑车啊。”出租车司机问。
“租的，”陈正坤一本正经地说，“一天五千。”
出租车一直被布加迪“撵”到李航的家，时间也没有很长。陈正坤带着李航下车，把他送到家里。李航刚敲了一下门，李徐氏就来开了，陈正坤看到门边有一个小板凳，想来是一直坐在这里等李航。他又一次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愧疚，毕恭毕敬地和李徐氏说：“对不起，走得急，送李航回来也完了点。我下次一定注意。”
李徐氏笑声爽朗：“哪有，下次欢迎来家里做客。”
李航速度很快地换鞋进屋，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盲人。陈正坤余光看着他的背影，对李徐氏点点头：“好的。”
“你是良叔家的公子……”
李徐氏刚说了半句，李航去而复返了。他从门里递过一个塑料袋，袋子里头装着颜色不同的定胜糕。陈正坤从他手里把袋子接过来，对他说：“快回去睡觉。”
李航敬了个礼，笑着跑了。
陈正坤又瞧了眼他背影，对李徐氏说：“我是良叔的儿子，以后李航我管。”
“小航做不来什么……”李徐氏有点犹豫，这个当口，李航又去而复返了。他递给陈正坤一个鼓溜溜的袋子，然后没有再走，而是笑着挥手，像道别。
“他做得挺好。我先走了。”虽然李航看不见，陈正坤还是复制了他的动作，笑着说：“平安夜那几天，我来接你出去玩，你多穿点。”
李航站在门口，听着那辆车怒吼离开，声音越来越远。
“那是良叔的儿子，”李徐氏虽然小声嘀咕，但李航还是听见了，“他说以后他管你。”
李航对他妈妈点点头。见多识广的李徐氏看着他这副好欺负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自己掂量。”
李航又点了点头，其实不知道该掂量什么。
“跟着这种人，可不是交朋友。”李徐氏忍不住又说，“你是给他做小弟。”
李航又点了点头。他看不见也不会说话，本来也没什么可能和陈正坤做朋友。他能给陈正坤做点心，如果陈正坤允许，他还能给陈正坤理发。陈正坤，坤哥能带他看看自己本来没机会看的世界。
“他爸爸城里评价很好的，”李徐氏认命一样叹了气，“你有这个靠山挺好。”
李航笑着点头。坤哥是个很好的人，只要跟他，好像大部分愿望都会得到满足。他曾经让李航叫他正哥，但是李航觉得如果自己会说话，还是会和阿标他们一样，叫他坤哥。那不是个名字，是很厉害的称号。
“人早走了，”李徐氏说，“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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