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王凌给李存出的主意。
在长安时，马师英跟他闲聊，说起过西域的胡商有多暴利。
一匹绢不过一贯钱，到了高昌，能卖五贯。
一匹普通绫缣五贯，在高昌可是二十五贯。
而五贯一匹的方纹绫，更是成了三十贯。
玄宗皇帝时就有人给圣人算过这笔账，天下最赚钱、而最不耗民力的事就是行商，当时有人劝玄宗干脆组织官方的船队直接出海贸易。
可让御史台一封谏言臭骂“圣人不可与百姓争利”，吓得圣人没敢倒腾，只在广州、泉州增设市舶司，管你是安南还是狮子国的客商，海上胡商的船只能进广州港，进了港就点检货物，按珍惜程度，分成“细色”“粗色”两种。
中国的瓷器、绫罗彩锦，海外的香、珠、犀、象、糖都算是细色货，十税一。米麦这些“粗色货”，则十五税一。
另外只要你船进了港，另付舶船钱。当然，打点码头官吏的茶水钱更少不了，而且不是小数。
这税率不算低了，而且官吏的盘剥恐怕不会比官税低多少，可即便如此，广州港里的南海船、昆仑船、婆罗门船、狮子国船、大食船、波斯船等，“舟行所聚，洪剜巨舰，干舶万艘，交货往还。”
圣人不与百姓争利，那可便宜了别人。
当年的广州刺史王锷，绝对不是什么巨贪，甚至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个名臣，他在广州几年，上缴府库的税赋从没少过。
但他也趁着职务之便，自己干了点小买卖，“日发十余艇，重以犀象珠贝，称商货而出诸境”，几年下来，“京师权门无不富锷之财。”
马师英当时也是喝多了，说圣人当时要纳了行商的谏言，哪怕只是再开比如北方的登州、密州，南方的泉州、海州这些大港，哪里用得着盘剥百姓，商人们自己就捧着军费来了。
也不至于入如今这般，天下东边失火，西面漏风，搞得帝国这些年不干别的，光四处堵窟窿了，而且形成越是乱世，越是从百姓牙缝里抠钱粮，越是抠搜越是兵变的恶性循环。
李存现在的军费，只够百来人，他又不想压榨百姓，那经商，就是最优的选择了。
他想以高价收购一批方纹绫，直接拉到高昌去卖掉，再运回西域的葡萄干、于阗的美玉、波斯的琉璃、月氏的玛瑙、各处的香料拉回长安再卖掉。
一来一往，军费就有了，更关键的是。
西域有李存最急缺的东西——
西域的钢铁，不管是龟兹的镔铁也好，乌兹的精钢也罢，眼下都是李存最需要的东西。
别说在滑州了，在河南府李存都买不到铁器，也不知怎的，滑州市面上生铁奇缺，就好像各地商人默契地不往滑州运铁似的。
李存当然不傻，滑州被宣武军围着，怕是朱尽忠安排了人在官道上点校，不让铁器进滑州吧。
所以，行商西域，一石二鸟，李存必须要做。
可他手头的钱全都当军费发出去了，根本没有本钱做这买卖。要赊账的话，滑州到高昌四五千里，没几个月根本回不来，谁愿意赊账？
石大喉管里嗯了半天，身后石大嫂盯着他后背，想说话又不敢，手里的笸箩紧攥着一点一点在手里转圈。
李存知道他也不容易，刚准备告辞。
石大抬头看着他：“殿下，这半匹绫，石家借了。”
李存大喜过望，腾的站起来拉住石大要道谢。
没想到那边噗通一声，石大嫂跪在地上：“还求殿下放石家一条生路。”
说着大哭起来，只说五月十五夏税要交，今年的丝还没缫完，一家老小就怕万一缫不完，就靠这半匹方纹绫抵账救命了，这一下子借走，不是她石大嫂信不过李存，实在是官家征税催要的紧啊。
石大低着头不说话，石大嫂说的确实是实情。
家里不富裕，万一出点什么事，这半匹绫就是家里全部存款了，轻易动不得。
万一，只是说万一，万一李存的商路上出了点啥事，货丢了，赔还是不赔？
当然这话石大嫂不会明说出来。
李存脸上臊得慌。
这次确实是自己只想着自己了，直道自己会高价收购百姓的绫缣，却没算上人家到底陪不陪得起他。
说穿了，只要你不是拿现钱，哪怕是现粮来买，纯靠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些被苛捐杂税吓怕了的百姓，哪个敢信？
就凭你帮焦大断的那个案么？
差得还远呢。
李存脸皮一阵发烫，也不好意思吃石小蛮炸的蚕蛹了，告了声辞匆匆出门。
赚钱的路子是有了，可怎么迈出这一步？李存回到工地一阵丧气，屯田的收益不是立刻见效，只能另外想路子了。
他走了后，石大嫂还在絮絮叨叨的，石大和石小蛮两兄妹知道她占理，也不跟她争嘴，石小蛮去架了缫车忙活，石大干脆扭头往院门走。
“哎你还来劲了？你干啥去？”石大嫂就站在屋门里嚷了一声。
“干啥？我不打柴，你烧北风缫丝呢。”石大一撅一撅出了院门。
就在这个时间，几艘商船进了滑州西墙清源水门下的码头。
几个半臂袍的壮汉，下了船就站在船头两侧，手里拎着木棍警惕地看着四处左右。
码头上管事的就一个流外七品的胥吏，带着几个连流外都不是的白直，战战兢兢上来问话。
船上下来人，拿出文书，是河中府运的药材。
胥吏想让把船上货物搬到码头上点检，几个壮汉呲牙瞪眼的，让船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拦住，客客气气请上了船，非要让上船看。
这一个红脸一个百脸的唱完，几个胥吏哪敢不从。
河中盛产药材，船上装的跟年年的土贡相差无几，河中府的龙骨、黄芪，绛州的防风、黄岑，慈州的连翘、知母，隰州的甘草、柴胡。
那商人文书齐全，船是从河中府发的，沿河到了潼关一路经过陕州、洛阳、郑州到的滑州，各州码头的印都在，而且商人也知趣，老老实实交了市舶钱不说，一搭手一错手的工夫，胥吏手上还多了些铜板。
胥吏眉开眼笑当时就不查了，只放他们把一箱箱药材搬上码头再无人过问。
船上的壮汉自抬着药材进了客栈，商人只发出消息去，让滑州的药铺们自来采买，人就在店里住下了。
店里店外，多少人围着这一箱箱道地药材，来来往往直到半夜。
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没注意到客房里，一个身影穿着野性的黑色劲衣，接着高大的树影掩护，从后窗一跃而下，直奔滑州府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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