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药材仓库里。
苏安禾躺在木床上，全身酸疼不已，但他的神智却很清醒。
他的头上被厚厚地缠上一圈白纱，白纱上还隐隐渗出血迹，可见伤口出血之多。
但他不哭也不闹，只安静地躺着，仅稍微侧脸看着身旁的娘亲。
其实苏安禾的伤口仍然很疼，摔倒时压到的左手也特别疼，但他并不想告诉母亲。
蔓娘缩着身子坐在床边，紧紧揪着帕子。
她的嗓子早已哭哑，眼睛也哭的又红又肿，但总归苏安禾是挺过来了，而蔓娘受此惊吓却也没有像往常一般病倒。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禾宝，幸亏你没事，不然娘可不活了。”
“娘，莫再如此说了，就是为了我们，娘也该好好保重自个，儿子无事，伤口看着可怕却不深，我头也不疼了，燕翎大人送来的汤药很是有效。”
苏安禾腾出右手握住自己娘亲的手，娘的手摸起来冰凉无汗，他知道娘亲这次真的吓坏了。
“是娘拖累你们姐弟。”
蔓娘用力回握住自己儿子的手，已经哭不出来的眼睛又酸了。
但她强逼自己挤出微笑，明明苏安禾还是个孩子怎能让苏安禾还替自己担心？
看苏安禾小小的身躯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时，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孩子还这么小，她却忘了替孩子遮风挡雨。
而从苏安禾清醒以来，却是半句疼痛委屈都不吭。
“娘，姐姐人呢？还未回来吗？”
苏安禾怕母亲又哭，赶忙岔开话题。
苏安禾清醒时是冬枣给他喂的药，蔓娘吓得手抖，根本无法喂药。
冬枣一边喂药一边说，是平西王府的燕翎大人找了大夫为苏安禾看诊，也是那大夫替苏安禾以针灸止血才保住了苏安禾的命。
请大夫的事，前院必定不知，不然早闹起来了，冬枣说她不敢问燕翎大人是如何把大夫偷偷带进府的。
冬枣还说，当初苏安安在怀山寺就认识了霍小将军，就曾经承了燕翎的情。
苏安禾和蔓娘这才知道，原来苏安安和平西王府搭上了线。
“阿囝还未回来。”
蔓娘摇头。
燕翎带着大夫和冬枣来的时候，蔓娘吓傻了，什么都忘了问。
燕翎也没有多待，让大夫给苏安禾止血包扎，留下了药材让冬枣去熬汤药，又问了大夫，确认苏安禾虽然情况凶险却不致命，燕翎便走了。
蔓娘这才回过神，怎么胡里胡涂地就有人替她把儿子的事都给处理好了？
“姐姐现在应该人在平西王府吧！”
“你说的是，不然平西王府怎能特地派人来救你，只是阿囝怎么不回来呢？”
“娘，姐姐必定是有她的苦衷。”
“娘知道，只是你姐姐也该跟我们报个信。”
“娘，此番平西王府来人，府里可有其他人知晓？”
蔓娘愣住，她没想过这问题，低头想了想，蔓娘摇头。
自苏安禾受伤之后，苏安敏来过，冬枣来过，其他人却像消失了一样，没人搭理他们。
“不知道老爷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娘，我差点就死了，他根本没把我们三人放在心上。”
苏安禾从不反驳蔓娘的，经过这次的生死盘桓，他再忍不住了。
“娘只是……他总是你们的父亲啊！”
“娘，姐姐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认这个父亲，我同姐姐一样，娘不用再劝我们。”
蔓娘看着自己儿子，想骂一句这是大逆不道，但看见苏安禾头上那腥红的血迹，她又苦涩地把话咽进肚子里，只沉默地为儿子拨开脸上被汗水和血水黏住的发丝。
她总觉得儿子醒来后有些不一样了。
此时已是半夜，屋内只一盏油灯半明半灭，蔓娘起身把油灯拨亮了些，想看清楚些好为儿子擦脸，她出去端来冬枣离开前备好的水和巾帕，才又凑过来端详自己的儿子。
蔓娘替苏安禾擦了擦额头和眼角的血渍和灰尘，却发现苏安禾的眼睛看上去和平日不同。
放下巾帕，她伸手在苏安禾眼前挥了两下。
“禾宝，你的眼睛……受伤了吗？看得见娘吗？”
“娘，我眼睛无事，看得很清楚，只是这两处有些疼。”
苏安禾按着自己的两侧太阳穴揉了两下。
“禾宝，你的眼睛……颜色不一样了。”
蔓娘很认真地又看了一遍，苏安禾的双眼都变了色，有点蓝又带点灰，却绝不是原本的黑色。
仓库里没有镜子，蔓娘找了只还算光滑的药铲给苏安禾看，苏安禾瞥了一眼就放下了，他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昏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骑着战马，在战场上奔驰，在战场上杀人。
他不是十岁，是十六岁。
他杀了好多人好多人，战场上血流成河，他却半点不害怕。
他身后有很多士卒，看他的眼里有崇拜也有恐惧，他身上的戎装是赤红色的，染上了血也不显，但那深沉的血腥味和浸了血水的重量却像贴在他骨头上，挥之不去。
战事方歇，己方获胜，士卒们忙着收拾战场，扎营安顿。
苏安禾没感觉到欢欣，也没感觉到荣光，他反而感到无限的空虚。
独自牵马到河边喝水洗脸，他看见水里的倒影，自己有一双蓝眼睛，蓝的像天空，亮的像星辰，却空洞无比。
他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想不起来。
苏安禾看见水底躺着一对银色的带叶葡萄耳坠，他想伸手去捞，却捞不着，耳边传来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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