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同时。
定湘西，王城。
戚台寅仰躺在某黑暗的深牢里，呆滞地盯着正上方的溶洞窟顶。
他不知这是哪处牢狱。至少在他记忆里，湘西没有牢狱置在溶洞中。原本他的确是被关进了湘西王城北面的大牢，被拷打昏过去一回再醒来后，才被移到了此地——一个他从未听闻过的私牢。
在这漆黑一片、无窗亦火光的地方，即便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依旧跟那些目力惊人的江湖异士无法相提并论，无论看什么都只有一团深浅不一的黑色轮廓。
许久，他才等来自己期盼已久的“滴答”一响。
一滴水从洞顶落下，精准地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短暂的拉回思绪的沟壑，回到最初纠缠住他的疑惑：到底从何时开始失算？
戚台寅至今想不明白。他躺在臭气熏天的地上，反复思索了数个昼夜，依旧也没能想明白。身上的伤让他体力难以支撑，时常昏睡过去。数度被疼醒后，只剩头顶偶尔滴落的水滴能让他跃过浑噩的、不知道今夕的煎熬。
数久过后，在他不知第几度醒来后，洞窟彼端出现了一点摇曳的光。
随着光点逐渐靠近他所在的牢狱，从牢栏外传来他熟悉的那道极傲声调。
“戚大人若是能识时务一些，又何必沦落至这个地步？”
戚台寅略微调转视线，却因为疼痛不想扭动脖子与身躯，勉强从眼角瞥着对方。
为首说话那人周遭有数人为他举着火把照明，最外侧则是大片披甲执锐的刀兵护卫。
“瑞侯。”戚台寅只唤了对方的封号。
其实单看穆东来的阵仗，若非他头上带不是银色额箍而是紫金冠，恐怕要比王座上瘦弱到撑不起王袍的管花惜来的更像是一位王者。
戚台寅应了一声便未再说话，称呼又如此不敬，穆东来自然面露不悦之色。旁侧最靠近牢笼的游护卫见状暗道不好，忙开口道：
“戚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游护卫满脸难色地位列众刀兵护卫之首。
戚台寅调转视线看向穆东来派到自己身边来的游护卫。自他被困于牢狱，游护卫就身兼数职。难为他一截武人，不止要像个谋士那般来尽替真主子和假主子互相打圆场，还要像狱卒那般来给他吃食、灌他饮些古怪的汤药。
穆东来不让人给戚台寅治伤，却要游护卫吊着他的命，不让他死。
“同样是效命，为何就是不愿投诚殿下？”
游护卫问的一语双关，戚台寅却任凭他费尽口舌，依旧充耳未闻。
在他看来，游护卫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瑞侯的忠狗，他肯赏对方一个正眼，还是因为此前湘西战船上对方把自己从刺客房山利刃下救出的恩情。否则，他宁可这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等死。
别说游护卫没料到此前改投过诸多主子、简直毫无忠君之心的戚台寅会如此，就连瑞侯穆东来也没能料到。
“戚大人，为何您可效命于虞宫王，您愿投逻桐王，更辅佐湘西王多年，为何却不愿投效于瑞侯殿下？”
游护卫又唤一声，奈何依旧无人去应。
戚台寅的代掌令之职在下狱之前就已经被夺，用来号令湘西水军的虎符自然也被搜走，可以用来联络水军的种种法子以及跟在他身边护卫他周全的水军们试图反抗，奈何他们毕竟是水军出身，少了水的助力，根本不是游护卫的对手。
大部分水军为护戚台寅拼死而战，皆被穆东来下令当场身首异处。剩下的水军伤势极重，更没能跟戚台寅囚在一处。经过这么多时日，很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比他受了更重的酷刑，早已经被拷打的不成人形，亦是时日不多。唯独戚台寅被带到这处与世隔绝的溶洞私牢中，即便在拒绝了穆东来的入帐之邀后得到瑞侯亲口“赏赐”的种种酷刑，依旧为那古怪汤药的照拂，没能咽气。
君不待士以诚，士又怎会臣之？
他们竟然还敢厚颜无耻的质问缘由？
可笑之至。
“我都亲自来劝了，戚大人就不愿意赏脸听上一听？”穆东来问：“难道做我帐下的谋士，是委屈了戚大人不成？”
戚台寅默然不语地调转视线，重新盯着顶上滴水那处。
谋士，谋事。
他曾从水中捞上那位闵姓之人，那人才是真正的谋士，他不是。
他只擅对人，而非对事。
一切说来，皆可以称其为顺其自然。自然到让戚台寅觉得诸事尽是讽刺。若他能料中此番，当初捞到那闵姓之人时，恐怕会善待那人些许，免得自己现下步其后尘，却沦落到更惨的田地。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的念头在戚台寅脑子里盘绕，同时他亦知晓自己不如那姓闵之人聪颖，没有一条三言两语说服别人的巧舌，不可能凭借几句话改变穆东来的打算。
同样是读遍万卷之书，领悟却各自不同：有些人天生擅纵横之道；有些人天生擅内政；有些人则如戚台寅这般，看似能将治下安排的井井有条，实则并非他之功劳。他之能为不在于纵横与理政，亦并非单纯的知人善用。而是如同一条细而坚韧的细线，能将诸多胸怀珠玉之策的能忍串在一起。
这是戚台寅所理解的长袖善舞，而非穆东来和游护卫等人眼中的用人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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