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山并不见丝毫畏惧：
“刺杀朝中重臣，按律当斩首示众。”
“按律确实如此。”
覆着一层清霜的眉眼，在触及男人无畏的眼神时而软了些许。
顾七弦长叹一口，在方凳上落座，“按情、按师兄为官以来的表现，却不至于如此。师兄只知我有负于恩师，却不知……罢了罢了，人死灯灭，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若师兄愿意，咱们聊聊长孙庆父子吧。”
“听你这意思……”
路青山用鼻孔重嗤：
“恩师还有负于你不成？”
“负或不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若非季怀谷掉以轻心或说成事无备，父亲顾一鸣不会送命在入京的那个夜晚；但若非没有这段前缘，季怀谷或许也不会去青山，自己当年的最初也不会得到他的诸般照拂……
至于后来，各种各样的事，又哪里是一句话能说清楚？
“哼！行不义之人，自然要为不义之事找托词！”
“师兄认为……是我杀了他？”
路青山一直在汉县任县丞，难不成受了什么人蛊惑？
路青山却是义正辞严的叱责：
“杀人诛心！恩师所中之毒或许不是你所下，但他弥留之际，所求不过见你一面，你却始终不如他愿！顾七弦，我不管恩师和你之间有什么龃龉，你如何就能让他抱着遗憾逝去？”情绪激动处，他青筋毕露，目光噙波，“当年恩师最得意、最欣赏、最照顾的学生，可都是你！”
顾七弦默然。
这件事，其实也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
恨意固然存在，可……
垂下眼睫，他轻道：
“不管师兄相不相信，此事也是我心中所憾。”
“你以为我会……”
“大胖兄弟，求求您，就让我见顾相一面吧！”
这时，门外传来路李氏夹杂哭腔的声音。
不知道大胖说了什么，随之响起的是鱼知微拔高的呼唤：
“相爷，嫂夫人想见您一面！”
女人幽咽凄清的哭泣，断断续续传来。
直到这时，路青山的脸色才大变！
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他长吁着叹息：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顾相怎么处置，我都认，只求顾相一件事，祸不及家人！娟娘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事我都是背着她干的，请顾相不要连累她和我远在潭县的父母双亲。若顾相能答应我这个恳求，我立马把长孙庆父子这些年敛财害人的全部罪证交给你！”
“顾相……顾相……”
肝肠寸断的哭泣让人闻之不忍。
看一眼眼角水光仍泛的男人，顾七弦拉开房门。
听到这声吱呀，以为他不会相信的大胖诧异回头，被鱼知微搀扶着的路李氏趁机越过他跑过来跪下：
“求求顾相，让我见见青山，让我见见他吧！事情我都听说了，都是青山的错，还请顾相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留他一命，不管顾相有什么要求，民妇一定照办！”
“娟娘！”
路青山哽咽大喊：
“顾相不是财帛声色能动之人，你先回房！”
“青山……呜呜……青山……”
“嫂夫人，你听师兄的先回去吧，本相和师兄还有话要聊。”
“不要！我不要回去！”路李氏涕泪双流的起身，“按靖国律刺杀重臣当斩首，我……”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娟娘，你听我……”
“小心！”
屋内的路青山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尖细疾呼，紧跟着，是顾七弦的低吼：“鱼知微？！”再跟着，好像是人飞出去的闷响，还有利剑出窍的金属声。外面很快乱成一团，被绑的他努力伸长脖子张望，只是什么也看不到。
越想越不对劲的他不得不大喊：
“怎么回事？娟娘？顾相？发生什么事？”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好一阵子满头大汗的大胖点菜匆匆跑进来训斥：
“喊什么？路李氏胆大包天欲杀顾相，鱼小姐以身相挡，匕首上有毒！你现在最好祈祷鱼小姐没事，否则顾相饶不了你们两个！顾相一直把你当师兄，街角刺杀后还有心护你，你们夫妻两倒好，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罢，大胖怒吼：
“来人，给我看住他咯！不许发生任何意外！”
“怎么可能？娟娘怎么会……”
路青山目瞪口呆，只是，没人再回答他的问题。
这边，抱着腹部汨汨流血的鱼知微回到客房，顾七弦脸色铁青的吩咐斩夜去请大夫。斩魂也没闲着，用最快的速度封住鱼知微周身要穴！当看到手上摸到的血不是殷红而泛着紫黑，鱼知微用力朝顾七弦所立的方向伸手：
“相……相爷，我……我有话跟你说。”
斩魂立刻退下：“属下去门外守着。”
眸色复杂的瞧着女子很快流逝掉血色，顾七弦迟疑片刻，终是坐去床畔。路李氏不会武，他早调查过，所以有心饶恕路青山的他没去驿站而选择回路宅，却没想到……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路李氏电光火石间从袖口拔出匕首刺过来的一幕，他神色温愠：
“怎么这么蠢？斩魂斩夜绝不会让我受伤，你不是不知道！”
“我……”
鱼知微苦笑：
“我都快死了，相……相爷还要骂……骂人吗？”
“你不会死，大夫已在来的路上！放心，本相不会让你死！”
怎么也没想到鱼知微会冲上来替自己挡刀，顾七弦心情复杂，清隽无双的面庞更是数度变幻颜色。但很快的，又被一种郁结和恼怒代替，“就算你要死，也得死在本相手上，何况……”
“何况我……我若死了，相爷……的秘密就……会……”
“留点神气，别……”
“刀上有毒，我……知道。”
路李氏突然出手伤人的确在鱼知微的意料之外，她之所以陪路李氏前去，一是瞧她哭哭啼啼实在可怜，二么也大概知道顾七弦有心回护陆青山，否则，以顾七弦素日的手段，哪里还会留他活口回来？
能够博取路青山夫妇的好感不算什么坏事，她自然想抓住机会，谁知道……
一抹凄婉动人的笑在青白交加的脸上浮现，她伸手揪住顾七弦的衣袖：
“我活不了了，只……只想求相爷一……一件事，若相爷……答应，我……告诉相爷法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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