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来了一队玄主教的人马，我不愿多事就藏了起来。领头那人只看到休克假死过去的圣女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没想到的是，销金一族的人这时候也恰好寻来，两队人马当下厮杀起来。我趁乱带走了小梨，可是那孩子却还是落在了玄主教手里。苏沩认定是销金一族的人虏去了圣女的尸身，聚集教众，歼灭了销金一族，活捉了族长一家十八口，严刑逼供圣女尸身的去向，自然什么也没问出来。”
我疑惑地问：“那个女婴……”
“那个女婴被苏沩编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养在玄主教天颜殿，一满十八岁就会正式受封为下一任圣女。”
我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谁知道这段前尘往事居然牵扯到我的身世。“也就是说，我是……”我艰难地说。
“是啊，丫头。”他看着我，眼中有心疼，有悲悯，还有一种复杂的情愫，“你是华焰圣女的女儿。”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是圣女和谁的女儿？那个浪客？还是苏沩？”
他轻轻叹了一声，并不回答。
两个人坐在梨树下，各自心潮起伏。半晌，耳边又传来他叙述的声音。
“我在外漂泊了两年，却每时每刻都想着小梨，走路时惦记着她的内伤，吃饭时想她吃得好不好……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在一个晚上去了小梨那时的家。小梨面色很不好，看到我连笑容都那么苍白。我问她是不是那个人对她不好，她摇头说不是。我一搭她的脉就知道，她是使用《天降大典》中的武功过多，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在几乎要油尽灯枯了。我看她那个样子心里很不忍，又跟她说：‘跟我走吧。’她拒绝了。我气得质问小梨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她为他这样吗？她只是摇头，说她对不起他，这是她该赔给他的。我一气之下，又走了。”
“这一走又是两年。两年后，我又去找小梨。她更虚弱了，连衣服都撑不起来。我要她跟我走，她又拒绝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最后被我逼急了才告诉我，当年她生的女孩就是那个人的，她说自己没保护好孩子，也没脸回去看孩子……”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那个人这个孩子的事。我告诉小梨那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因为孩子而觉得对不起那个人。我还是叫她和我走，她还是不肯。于是……我……我一时被气昏了头，就去找到那个人说了孩子的事，告诉他小梨没有欠过他什么，叫他放我和小梨走。”
“那人听闻孩子的事，震惊万分，来找小梨对质。小梨见瞒不过，便说了实情。小梨当年难产，伤了身子，跟了那人四年也再无所出。那个人听闻他还有个女儿，当下想上天山去接女儿。可他一人之力，哪里可以抗衡玄主教？他这一去天山,小梨肯定又会被苏沩接回去。小梨苦苦哀求他不要去，他不听，一心一意要上天山……最后小梨竟然吃下索命根，以死相逼，要那人立下重誓，不去认女……那人答应了。”
“饶我自诩医术第一，最后也没能救了小梨性命。不到三个月，小梨就撒手人寰了。我趁那人丧妻之痛，偷了小梨的尸身，葬在这蒲芷谷内，我也在这里住下了……”
梨树林内有虫子在鸣叫，唧唧喳喳地议论着坐在梨树下的两个人。为什么他们坐了那么久？为什么他们都不动？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看哪看哪，那个头发灰白的人，眼里居然流下晶莹的露珠。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给这片梨树磕了三个头。
“丫头，你可有怨过你娘？”那人沙哑着声音说。
“华焰圣女有她的苦衷。我从未见过她，从未听过她的声音。从何而来的怨？”
“哎，丫头……”
“多谢先生坦言相告，只是先生，”我苦笑，“我现在却很后悔知道真相。上一任圣女与人私逃，抛下她的责任，她的义务，她的女儿……她可看到销金一族血流成河？可看到苏沩为玄主教殚精竭虑？这样自私的圣女，这样自私的母亲……玄主教圣明牌空置十八年……她不让她的夫君上山来找我，是否早就决定要让我来完成她未尽的义务？”
他垂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有晶莹的泪珠断断续续地从他脸上滴落下来。
许久,我慢慢转过身子。突然有块石头砸到脚边。
“这是你们刚来时，我问那小子收的诊金。他从脖子上取下来的。看他舍不得的样子，此物应该对他很重要。你寻个机会帮我还了他吧。”身后的人说。
我俯身拾起来。
是一块雕成锁状的墨玉。触手生温，圆滑润泽。
“谢谢先生。”我说。
我和乌宗珉沿原路出谷。两个人都有些惆怅。虽然是在惆怅不同的事情。
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片月下的梨树林，那人灰白的头发，苍老的眼神。
他送我们出谷时，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蒲芷谷的入口。以前是一个人，以后也是一个人。一个人陪着那片梨树林，然后一个人老去，一个人死去……
“可是腿不舒服？”前面的人看我速度慢了下来，回过头来问我。
“没事。”我说道。抬头看了一眼乌宗珉的脸，还是错愕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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