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李归真，李存决定修堤之后，迅速在原有的一道道金堤遗迹，尽最大可能地挑选出了一条兼顾遗迹坚固程度、未来新河道平直度、以及工程量的路线图。
最终选择了新堤起点，是从灵昌县西面河段。
黄河在这里，从由南向北，弯折向东北方向。滔滔河水横冲直撞地冲刷着北岸，南岸的灵昌县水势反而缓和了很多，一旦将来决定要人工决口，水势小，有利于控制溃口大小，不至于彻底决堤把整个河南淹成泽国。
新堤路线从这里，往东南到胙城县县北，转而向正东到韦城县，串联了一段段或依然坚固或部分垮塌的金堤遗迹，至此再往东，就隐隐能连上濮水故道、瓠子河故道，过濮州临濮县、瓠河县，入雷泽和大野泽了。
线路规划工作，耗费了李归真他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旦确定下来，李存立刻拨粮开始施工。
从滑州到各县士曹所有官吏集体上阵，又施粥招了约莫几百流民、开仓征了几百力工，被李归真分成了三个工段，从起点开始施工。
最难的，就是起点这段。
毕竟这可是黄河，谁也不敢打包票水势会不会按李归真预想的那样可控，更何况分流出来的水，在最开始奔涌的地方永远是冲劲最足的。
李归真干脆住在了灵昌县的工棚里，这一段亲自盯着，夯土的大堤里用整根的木料插进去加固不算，临水的一侧还得全部凿石堆砌。
开工没几天后，李存也到了工地上。
“殿下，不够。远远不够。”李归真摊开手中的账簿。
其实李存不看也知道，自古修堤就是大事，整条河岸整顿，动不动得耗费几万十几万民夫，尽管他不是要整饬整条河，可就这么一小段，也是这千把人能忙得过来的。
李存以滑州水患的名义，上书朝廷请求拨款拨粮拨人，却迟迟没有回信，他哪里知道，圣人李华压根就没看到那道章，递到崔纬那里就已经被扣了下来。
父王那边倒是回信，赞许李存的计策对，但他在信里惜字如金地回道：
“河可决。堤可不修。”
字上平淡，可李存却读出了父王的深意——
河东跟河南必有一战，到时候你一决口，直接就把汴州给淹了，还省得晋军攻城了呢。浪费人力物力修这玩意儿干什么？
李存据理力争，不修堤的话一旦决河，河东李家就是千古罪人，哪怕不管史书上怎么写，被淹了的百姓还能称心归服么？
但李飞翼心意已决。
跟百姓相比，跟名声相比，他更心疼他帐下晋军将士的命！
哪怕少死一个人，他李飞翼就不在乎骂名！
晋军上下对李飞翼有一种崇拜式的盲从，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李飞翼的军令如何，一定不会像其他节度使一样，把他们填到战场上白白送死。
或许正是统帅爱兵如此，晋军才会如此上下一心战无不胜的吧。
李存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最后李飞翼也动了气，写信来说可以再支援李存千贯钱。再想多要，征兵可以，修堤的话，一枚铜板也不会再给，李存只记得信上最后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
这封信，也让李存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心不够狠！
而想称王称霸，没有快刀斩乱麻的狠心怎么能行？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群，的确，他根本没钱没粮去做这么浩大的工程，可真让他狠下心来强征民夫，或者像父王建议的那样直接把河决了爱淹哪淹哪，李存做不到。
李归真看他久久不说话，沉吟着开口：“殿下。起点处的石堤土坡必须修，下游如果人力钱粮不够，暂时可以只开掘故道，有条河道在，只要控制好水势，水力自然会冲挖出一条去处。”
“只能如此了。”
李存让这个捉襟见肘的感觉憋屈得昼夜不眠，钱，钱，钱，钱呢？
哎对！王凌应该要回来了！
还真让他说着了，六月下旬的一天，王凌押着满满一条船回来了。
李存得到消息立刻赶到清源门码头，看着搬货的工人，一脸惊喜地问道：“王凌，说好的三个月，这怎么才两个多月就回来了！”
王凌听见李存来了，一踮脚从船上跳了下来拍拍手：“殿下，咱俩都算错了。”
李存愣了一下：“怎么？”
王凌哈哈大笑，指着这些天把李存折磨坏了的滔滔河水。
李存猛然醒悟，一拍脑门：“咳！天天跟它焦心，怎么最后还是把它忘了！”
之前他们算过从滑州到高昌，单程一个半月，照这么算往返是三个月不假，可他们都忘了，从高昌回来到了长安，就可以沿着渭河直抵潼关，再进入黄河抵达滑州，这一路，可都是顺流而下速度可比去时快多了，自然两个半月就回来了。
王凌往船上一指：“殿下你看这是谁。”
船上那人正背着身子在指挥工人搬货，根本不知道李存来了，让王凌这一喊才听到转身过来。
马师英。
长安上元夜跟李存他们结下深厚战友情的西市令，马师英。
他怎么来了？
马师英下船行礼：“殿下在滑州不知道，韦相殉国后，崔纬在朝中再没了对手，大肆培养党羽任人唯亲，西市，让户部下属仓部的一人管了，陈奉。”
这人李存隐约有印象，崔纬抓贪时，这人也在名单中，后来杀一批、罚一批、放一批的政策定下后，这人被崔纬圈到了“放一批”的名单里。
“乌烟瘴气。”不过长安再怎么样，李存也管不了了，一条黄河还不够他头疼的么，他拉着王凌和马师英赶紧问：“怎么样，这趟生意如何？”
李存万万没想到，王凌摇了摇头：“说来话长，码头耳杂，咱们州府说话。”他想到了什么，凑近了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殿下，货船底舱是殿下要的甲叶。”
甲叶！
李存在滑州到处都买不到的东西！
整副的铠甲，大齐上下都没得买，在高昌也贵的离谱，王凌采用折了个中，买了一大堆半成品的甲叶悄悄运了回来。
不怕，有了甲叶，回来了无非买牛皮绳找工匠札成札甲就是了。
这些东西自有罗大成的人来搬运，可李存脑子里最大的疑问是：
去之前算好了，三百贯到了高昌能卖一千五百贯，再进了货拉到长安，就算扣掉一千贯甲片的钱，那这五百贯的货也得卖个一千八百贯啊！
可王凌带回来多少？
巧了，还是去时那三百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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