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堪一走，张杞辰凶恶的气势骤失，颓然地垂下双肩。
方才故作无事的头疼脑热一同爬出来冲他张牙舞爪，折腾得他脚下一个踉跄，急忙扶住挂地图用的屏风。
“三江五岳八郡”仿佛在他眼睛里扭成了一团黑糊，密不可分地相互纠缠，就不让他看清模样。
张杞辰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宁堪的血债，这辈子才要被讨债讨得连家底都空了。既是自暴自弃，亦是心中意难平，泄愤似的一把掀翻了身侧的沙盘。
帐外的禁卫听到响动，急忙挑帘探头问：
“王？”
“滚！”
得到张杞辰的一声臭骂后，禁卫飞速的收回脑袋，王帐帘也落回原处。
张杞辰杵在打翻的沙盘前呆站了好一阵子，才一步三摇晃地走向大帐门口。
他单手挑起帐帘，还没来得及跨出半步，脚尖就踢到了一样东西。
张杞辰低下头，看见一个翻倒的鸟笼子，里面有一只正在扑腾翅膀的雉鹰。
他难以置信地蹲**去，连忙伸手把笼子扶起来，与那只头略微比其他雉鹰圆润一些的神鸟大眼瞪小眼。
这只雉鹰他认得，是宁堪的。之所以比其他雉鹰圆润，是因为宁堪给惯的。平时也不知道多飞两下，闲来无事就往宁堪肩膀上一杵，张着啄就知道讨肉吃。
现下还一副无辜的模样瞅着张杞辰，要是能出声，八成又要说“我肚子饿了”，真是像极了它的主人。
张杞辰想提起鸟笼，结果发现这点小病竟然折腾得他连气力都使不出来了，干脆开口传了人进来照顾雉鹰，顺便将自己方才决断好的那些事情分派下去。
“让申生点齐玄甲营人马，即刻准备拔营。”张杞辰道，“再传讯左将军侯康，让他……”
“王——！”
护卫声嘶力竭的惊呼盖过了张杞辰没能说完的话，后者再度头晕目眩地，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逻桐，王城，北面大牢。
下至边陲小城，上至天都府，无处不有监禁恶犯的大牢。
天帝宫中的天牢皆以无名铁铸造，牢固森严之势当属八郡之最。
其次，便是各郡王宫中的郡牢。
郡牢皆为双层构造，每间牢房上有一层木门似的顶闸，顶上装满泥沙。
若是发现有囚犯企图破牢而出，尤其是那些关在重重戒备最深处的重罪之人，狱卒即可启动机关，打开牢房顶上那道闸，使得数百斤的泥沙倾泻而下，活埋囚犯。
郡牢走廊里有火把，却无法照透到最深处的牢房，会被关在那地方的囚犯据说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光照与否自然于他们也不再重要。
文少光持着火把，轻车熟路的来到最深处的那间铁牢门前。
他依靠手中的光亮与拔群的目力，勉强看清牢中的情况。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可他没表露在面上。
逻桐牢狱有一点区别于它郡，为防囚犯暴起而狱卒不敌，郡牢每天只送一次水，隔天才送一次饭。
多少囚犯被饿至虚弱而后病死在郡牢之中，只怕连狱卒都记不清了。
幸而高行厚并不糊涂，一贯依照法度理事，甚少有冤狱。这牢中的人会锒铛入狱，少说也有万人为证，绝无非冤狱。
面前这位更甚。
当初抓此囚时，调动数千兵卒亦是无用，只能依靠方投入高行厚帐下不久、刚当上右将军的文少光亲自出手。
甚至就连文少光都差点败在牢中人的手里，幸而文少光以自己的生死为豪赌，在生死存亡之际从不逊色于人。
而后，这位囚犯败了，文少光却在逻桐州兵中一战声名显赫。
“江台尽。”
文少光站定后唤了牢内那人名讳。
江台尽的名讳虽雅，却劣迹斑斑，让文少光不禁将厌恶流于面上。
“文将军？”
对方闻声咂巴了一下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吞咽声。
他好似刚吃下某种美味佳肴，这才腾出嘴来，以沙哑的声音叹道。
“真是稀客。”
江台尽在牢中已近十载，当初穿进来的那身衣衫早已腐朽的难以蔽体，他却毫不窘迫的盘腿而坐，也不在乎露了什么怯。
他的右手和左脚分则别被寸余宽的镣铐锁在墙壁上，长了许久的发须皆蓬乱的遮住了本来的面容，一张脸上几乎只剩那对映着火把的眼睛。
明明是黑色的眼瞳，却带着骇人的绿光，好似一匹孤狼，直盯着文少光。
可他看的东西却不是中将军，而是随着光亮被惊起窜逃的一只老鼠。
为了那只老鼠，他能一动不动，犹如立于黑暗的墙壁，却也如同等待猎食的的野狼，静待猛扑的时机。
老鼠果不其然撞到他的腿边，他便闪电般的快速出手，一把捉住。
接着他手指用力，将那老鼠捏得发出尖细的惨叫，甚至没有将它扭得断气，便直接将捕到的猎物放进自己口中，开始咀嚼。
文少光的双手陡然攥紧，火把差点被他捏断，这才勉强忍住胃部翻腾作呕之感。
他终于明白刚来时江台尽正在吃什么，也明白了这么多年的牢狱之灾都没能让后者变得虚弱的理由。
文少光并非出锦衣玉食之人，也并非骄纵之人，却跟出身草芥的江台尽不同，算来也是师承江湖名门之后，他只听闻过粮尽之时蟑螂鼠蚁树皮草根皆可做食，却未曾真的吃过，更没想到会亲眼目睹别人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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